第十六章

姚織本想把體面留到進京，然而實在低估了家門外的氣候。她一路走一路從包袱裡添衣服，切身體會了什麼叫霜嚴衣帶斷。兩日前寒流從西北向東，她縮在小客棧裡一大早被凍醒，推開窗見萬都褪了，像天上的雲紛紛跌落凡間，又似神仙隨手拋的一張銀漁網。

興奮勁挨不過晌午，等趕起路才知艱辛。她一腳淺一腳地淌在雪地裡，凍得鼻涕眼淚快成冰，心裡恨恨地想，但凡披著漂亮皮子的都不好相與的，看著誘人，更會折磨人。好不容易捱到都，進城一股邪風圍著她，不留神跌了個天昏地暗。她隱約聽見笑聲，一抬眼正對著塊金子招牌，上書個大字：金又還。

姚織一瘸一拐挪進門，不敢看那滿室流光溢彩，低頭盯著被打溼的腳鞋子，覺得自己和滲入地磚裡的泥水沒兩樣都格格不入，被人踩在腳底的。

今日客少，掌櫃抱著金算盤親自來轟人，還沒來得及開，垂著腦袋的農婦突然揚起臉，一張粉白靨，兩顆眼珠彷彿初雪漱洗過的黑玉棋子，澄澈剔透。她從頸子裡撈一枚蓮花玉佩，小聲解釋，

我來找人的。

他猛地一拍頭，想起來東家少爺的囑咐，轉身要上雅閣去通傳，走到半路又旋身到門邊，流暢地切換一副笑臉，請位不起眼的貴客進屋暖暖身子。

姚織還在猶豫，緊了緊包袱，沒好意思說自己錢不多，摸到靠窗的角落裡，只敢壺水喝。過了一盞茶，掌櫃笑著跑樓傳話，讓她安心住著，吃喝隨意，怕人不放心，還從懷裡摸張紙條，上面龍飛鳳舞幾個大字：不算錢。落款一個辛，豎筆拖得和他人一樣囂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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